夕阳之约
暮色像打翻的调色盘,将天际染作橘红与紫灰交织的画卷,我踩着碎金般的光斑走在林荫道上,鞋跟叩击石板路的声音惊起了几只麻雀,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爬满藤蔓的老墙,消失在远处槐树氤氲的阴影里,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,把最后几缕光线揉进风中摇曳的枝叶间,仿佛有人将千万颗琥珀倾倒在了云端。 这座小城的西郊有片开阔的原野,每到黄昏便成了人们心照不宣的聚集地,退休的老人带着折叠椅早早占好位置,年轻的情侣依偎在草丛里窃窃私语,孩童举着泡泡机追逐打闹,彩色的球体在阳光下炸裂成转瞬即逝的彩虹,我选了棵孤零零的梧桐树下驻足,粗糙的树皮蹭着后背带来细微的麻痒,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,最终定格在那抹熟悉的身影上——祖父佝偻着背坐在轮椅里,银白的头发被晚风撩起几缕,手中攥着泛黄的老照片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十年前的那个夏天,也是这样绚烂的傍晚,少年时的我总爱趴在窗台看夕阳一点点没入山坳,那时祖父还能健步如飞,他常拎着竹编鱼篓带我去河边垂钓,河水清澈见底,粼粼波光映着他布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脸。“钓鱼要有耐心。”他总这么说,自己却忍不住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,惊散了水面上栖息的水鸟,每当夕阳西斜,我们便收拾行囊回家,沿途摘些野花插在粗陶罐里,整个屋子都飘着草木清香,那些夜晚,蝉鸣织成柔软的网兜住梦境,而祖父摇着蒲扇讲的故事比月光更温柔。 此刻眼前的老人已不复当年的矫健,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纵横的痕迹,曾经有力的手臂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,但当他抬起头望向天边时,浑浊的眼眸突然泛起奇异的光,恍惚间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渔夫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云霞正在上演最后的狂欢:玫瑰色的积雨云堆砌成连绵起伏的山脉,边缘镶着鎏金的光晕;归巢的鸟群排成人字掠过苍穹,翅尖抖落点点星芒;就连远处工厂排出的青烟都被镀上了梦幻的色彩,恍若仙境遗落人间的信使。 轮椅旁放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,这是祖父雷打不动的习惯,哪怕医生再三叮嘱要少喝浓茶,我蹲下身替他调整遮阳伞的角度,忽然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残留的黑泥——定是趁保姆不注意又偷偷去侍弄院里的月季花了,那些花儿开得恣意张扬,像极了年轻时祖母裙摆上的碎花图案,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发现的相册,泛黄的照片里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子站在同样的花丛中笑靥如花,身后站着英挺俊朗的男人正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瓣。 斜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投射在草地上宛如两株共生的老树,祖父忽然开口:“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奶奶做的棉花糖?”顺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,真的有团蓬松洁白的云絮悬在半空,边缘正被残阳染成蜜橘色,风掠过耳畔带来凉意,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钻进鼻腔,有蝴蝶误闯进我们的静默里,停在轮椅扶手上振翅欲飞,翅鳞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。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,暮色四合的速度超出想象,卖烤红薯的老伯推着车经过,车轮轱辘声惊起了草丛里的蟋蟀,几个迟归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过田野,书包上的金属挂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,而我们依旧坐在那里,守着逐渐黯淡的天空和彼此相伴的时光,祖父的手背上凸起青筋蜿蜒至袖口,那是时光流淌留下的河床;我的掌心贴着他手背的皮肤,感受着微弱却真实的温度传递过来。 当最后一线天光消逝于地平线之下,路灯次第亮起,将夜色切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,祖父打了个喷嚏,我从恍惚中惊醒,忙拿起毯子给他盖上膝盖,抬头时发现星星已经冒出头来,最早出现的几颗像是谁随意撒下的米粒,落在深蓝色的绒布上微微发亮,虫鸣开始活跃起来,此起彼伏编织成夏夜的前奏曲,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喧闹,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。 回家的路上经过街角的花店,玻璃橱窗反射着霓虹灯光,照见我们交叠的影子忽长忽短,祖父坚持要自己推着轮椅前行,虽然轮子在他手下歪歪扭扭地划出曲线,路过糕点铺时他执意买了一盒桂花糕,说是要留给明天来看他的重孙儿,月光淌过屋檐滴落在石板路上,汇成一条银色的小溪流,我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走着,听他絮絮叨叨说起明年开春要在院子里栽棵杏树,说等结果实了就酿成果酒埋在地下……这些琐碎的话语散落在晚风里,又被温柔地拾捡起来放进永恒的收藏夹。 回到家中庭院,月光早已漫过石桌石凳,祖父坐在藤椅上仰头望月,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清辉,墙角的夜来香悄然绽放,暗香浮动间似乎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,我知道这样的夜晚不会永远持续下去,就像每天落下的太阳明天依旧会升起,但每个黄昏都是独一无二的馈赠,此刻我们共享着这份宁静的美好,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约定——在每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分相聚,直到星光满天,直到岁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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